草原深处的生命轮回——野生冬虫夏草的生长密码

　　在藏北那曲的茫茫草甸上，我守了四十多年草原，也采了四十多年冬虫夏草。祖辈传下的老话讲，虫草是雪山神赐予藏民的珍宝，它的生长藏着高原的时间密码，每一根都要历经三五年的风霜，才能从泥土里探出头来。

　　虫草的生命，从盛夏的蝙蝠蛾产卵开始。每年六月，草原上的格桑花刚冒出头，成年蝙蝠蛾就会在莎草科植物的叶片上产卵。这些比针尖还小的虫卵，经半个多月孵化成幼虫，便立刻钻进地下二三十厘米的土壤里。幼虫要在地下待上一两年，靠啃食植物根系为生，还要熬过零下十几度的寒冬。冬天土壤冻结，幼虫就蜷缩起来休眠，开春土壤解冻后再继续生长，反复蜕皮，直到长到三四厘米长、饱满健壮，才算有了成为虫草的基础。

　　秋日的草原凉意渐浓，当土壤温度降到十来度，虫草真菌的孢子就开始活跃了。这些肉眼看不见的孢子，要么随雨水渗进土壤，要么被幼虫误食，一旦接触到健壮的幼虫，就会迅速萌发菌丝，穿透虫体进入内部。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，菌丝会慢慢吞噬幼虫的内脏，却完好保留它的身体结构。等幼虫养分耗尽死去，菌丝就会填满整个虫体，形成坚硬的菌核，这便是“冬虫”的雏形。要是秋天偏暖或太干燥，孢子就难以萌发，这一步便会失败。

　　寒冬是虫草积累养分的关键期。从十一月到次年三月，草原被积雪覆盖，土壤冻结，菌丝也进入休眠状态。但这并非停滞，菌丝会在虫体内悄悄积累虫草素、腺苷等养分，还会分泌物质让虫体壁变硬，抵御冻土中的微生物。我们都知道，海拔越高、冬天越冷，休眠期越长，虫草的品质就越好。那曲海拔四千八百米以上的草原，冬天休眠期能达五个月，长出的虫草药效也最足。

　　来年四月，积雪融化，土壤温度回升到五六度，休眠的菌丝就醒了。它们会从虫体头部突破，长出细小的子座原基，慢慢钻出土壤。在适宜的温度和湿度下，子座每天能长半厘米到一厘米，一个多月就会长到两三厘米高，顶部形成含孢子的子囊壳，这时虫草就完全成熟了。要是春天干旱或降温，子座就会长得短小畸形，品相大打折扣。

　　等盛夏来临，成熟的子囊壳会释放孢子，随风飘散，寻找新的蝙蝠蛾幼虫，开启新一轮轮回。而没被采挖的虫草，子座会慢慢枯萎，虫体回归土壤。祖辈常告诫我们，采挖时要小心翼翼，只摘成熟的，还要把泥土填回去，不然破坏了草原生态，来年就长不出虫草了。

　　四十多年的岁月里，我见证过草原的丰饶与贫瘠。每一根虫草，都是虫与菌在高原极端环境下共生的奇迹，是三五年风霜凝结的馈赠。如今，我们更懂得守护这片草原，因为只有守住生态平衡，这份来自雪山神的馈赠，才能代代相传。